铁建故事 | 隐忍与坚强,始于帐篷
1970年5月10日,我满怀着远大理想,一路风尘奔赴铁建兵团,来到了六连。那时尽管我的年龄已经是十八岁,但是按现在来说,还应该是天真无邪的正在学校朗朗念书的学生,然而我们却要在三线建设的京原铁路线上挖土抬框垫路基,革命加拼命,拼命干革命了。我在六连驻地小屯住了一段的帐篷。住帐篷的日子,谈不上什么悲壮和精彩,却反映了我们当年离开父母初涉人生的苦涩和懵懂,也由此在磨砺中学会了隐忍与坚强。
一
刚去小屯村那阵,这里还没有能力腾出足够的房子让我们住,连里就从团部弄来一顶帐篷,让我们一班和四班民兵班住。民兵班白天出工晚上执勤,说怕“阶级敌人”往水井里下毒,住在帐篷里集体行动方便一些。
我们的帐篷搭在村口西面一块空地上。帐篷门朝东开,一进门左右两排通铺占去了绝大部分空间,只留下一条狭窄的过道,帐篷中间点一盏马灯。拥挤的空间容纳二十几个人,一班在左边,四班在右边,班长住在帐篷的门口第一个,有紧急情况由他来处理。
所谓床铺,就是在地下铺了一些大石头,上面搭了一些不成材的,不是直直溜溜的木板,把麦秸草秆铺上一层,再铺上自己带来的被子。床铺只有30公分高,铺挨铺,人挨人,属于个人的空间仅有床上那么大小,所有的物件只能放在铺靠脚头底下,衣服毛巾搭在帐篷内拉起来的一根8号铁丝上。倘若想写点什么,又没有桌子,只好爬在床铺上或伏在被子上对付了。
我们的帐篷里不能烧水,连里规定,帐篷里的战友享受特殊待遇,洗脸洗漱水可以到食堂打热水。我们老实,就特别感激连队领导的关心,心情得以释然,那不太宽松的帐篷环境带来的不快的情绪也就烟消云散了。 第二天早晨,当一缕温暖阳光透过小窗射入帐篷时,没有喜悦,也没有自豪。新生活就要开始了,唯一想到的就是责任,我想,我要记得父母亲的话,好好的工作了。
刚去那几天,收工回来,我们在帐篷前用脸盆洗着挂满了灰尘的衣服,我们边洗边唱,高兴时用脸盆的水忽撩向对方。晚上也睡得很晚,大家睡在一个帐篷里谈天说地,天南海北地瞥,对我来说还是第一次,挺新鲜的。尽管帐篷里显得很闹,可大家都习惯了这种环境,谁也不去怪谁,相处非常和谐。我们说着说着各自就迷迷糊糊就睡着了。
“嘟、嘟、嘟……”,急促尖厉的哨子就是命令,每日早出操、晚点名必不可少,上工路上要排队,这是严肃纪律;下工路上唱着歌,那是鼓舞士气,我为能参加这样的战备铁路建设感到荣幸和骄傲了。但总感觉与想像中的“部队”集体生活还是差了一些,我能适应这样的生活吗?
二
慢慢的,许多的困难和不适应就来了。人有三急,该方便总要方便。最让人犯怵的是上厕所。那时的厕所就是在帐篷的后面的左一侧一块地方,立四根抬框的杠子,再在里面挖几个坑,用席子围起来就算是了。把圈着的席子打开一条缝,就是开门。等人进去后,再把席子圈上,就是关门。最糟糕的是雨天如厕。茅子里没有遮挡,大雨如注,那时少有雨伞,更没有塑料布,只能披了一件衣服袋挡雨,常常是屎屙完了,人也成了落汤鸡,搞不好还会溅一脚屎尿带进帐篷。好在那里雨水并不多。
夏天还好说,天越来越冷了,钻进被窝就不想出来了,就是内急上厕所也不想出来。 每天收工回来,吃完晚饭,大家洗漱完。帐篷里的通道上摆满的一盆盆脏水度不倒掉,人们谁也不愿让这盆水立即消失的原因倒不是为了节约用水,而是人们劳累一天已经精疲力竭了,很多人都不愿摸黑上厕所,就在自己脏水盆里行方便。
有一天半夜,我在梦中惊醒,听到帐篷里有“哗哗,哗哗……”撒尿的声音。黑呼呼的看不清是谁?我喊:“哎,你这家伙,咋往我盆里尿呢?”“明天我给你倒。”我没有多想,也没有过问,因为劳动一天实在是太累了,又翻身呼呼睡着了。
第二天下班,吃晚饭后,帐篷内点着煤油马灯,分班组集中学习毛主席著作,总结一天的任务情况,分析打夯的缺陷和进度存在的窝工现象,每个人汇报自己的施工过程,查找原因和存在的差距,再从思想上谈体会和感受。累得快散了骨头架子的我们,还要强打精神开“斗私批修会”,挖‘私’字思想根源。我们一班开班务会斗私批修的起因就是深夜帐篷里出现撒尿的声音。原来不止我一个人的脸盆被别人当尿盆,要不然为什么开这样的会呢?
开班务会的时候,都是脱鞋上铺靠着被褥,有的则盘腿坐在床沿上。当然,也有关系比较铁的哥们,上铺里和你紧挨着趴在你的肩上靠着被褥。仇传杰班长盘腿坐在他自己的床上,一本正经领读毛主席语录:“毛主席教导我们说‘要斗私批修’......”班长要求每个人都得讲话,要查找私心杂念和活思想,狠斗私字一闪念,是谁?为什么尿在别人的脸盆里?大部分战友们会上都不讲话,个个低着头。有的说:“我听见撒尿的声音了,但我没有看清是谁?”有的干脆讲:“我睡着了,没有听见。”
有人发言觉得很到位说,帐篷里培育了我们的集体主义思想,我们的东西都可以互相用的。住帐篷与集体主义有没有必然的联系不好说,但是,既然同住在一顶拥挤的帐篷里的大通铺上,接地气也接人气啊!已然没什么隐私可言了。干一天的活,不累是瞎说。晚上帐篷里打呼噜、咬牙、放屁、说梦话搅在一起,什么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,一定会令人极其尴尬。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,稍微有点“集体主义思想”的人们总像一级战备一样绷着弦,生怕陋习发作时影响别人。当然,即使这样也无济于事,照样会干扰他人的睡眠。生活上的不便倒也能克服,整日地面面相觑,任何微小的举动或陋习都在众目睽睽之下。人与人之间只能相互包容,否则就无法生活在一顶帐蓬之下了。
帐篷里开班务会的往事过去很多年了,我不禁感叹,帐篷里的“斗私”生活场景,现在谈起,已是四十多年前的往事,此情此景,好像就在眼前,虽然当时物质条件有限,但那融洽的氛围却始终让人眷恋,经久难忘。不是因为舍不得,而是刻在心中实在太深太深……
三
一个夏日里,炎炎烈日,工地沸腾,劳动如流水运作,我疲于奔命,容不得有丝毫的分心,全身皮肤被暴晒脱掉一层又一层,汗水浸透衣裳光起了膀子。铁路工地施工全靠人挖土,抬框、打夯,没有任何机械帮助,劳动强度是比来时家里的大人们想象的要大了许多。
晚间,密集的雨点敲打着帐篷,发出哒、哒、哒的声响,随着风力,时而急促,时而舒缓,就在枕边耳旁,听得真真切切。人睡在帐篷里,其感觉与睡在荒郊野地差不多。 我倍感疲惫,就是睡不着。蜷缩在帐篷中想着在家无拘无束的生活,想到自由自在的学生时代,更想父母那个温馨而遥远的家,心里有了一种莫名的委屈,甚至对当初选择来铁建懊悔不迭。虽然我出身贫寒的工人家庭,在家中排行老大,去铁建前的那几年,也扒火车皮扫煤,也到很远的地方拣焦炭,也挖烧土打煤糕,也到木材厂剥桦皮,也帮助家里做许多比较累的家务活。但是,在家里累苦的日子比起建设兵团的劳苦,那是两样的。所以一天劳动结束后,在洗完脸、吃罢饭后,夜深人静睡在帐篷的大通铺上时,我的被角不知被泪水湿透多少回。
时间一长老鼠之类的也就擅自光顾帐篷了,为简陋的生活平添几分异样的气氛。趁我们出工外出或不注意,老鼠会到我们床铺上跑来跑去,或者栖息在鞋子里,偶尔甚至会潜入被窝。倘若胆小,定然会被这不速之客吓得惊恐色变。而老鼠的厌恶,是经常把好好的把“私藏”咬得不成模样,让人们啼笑皆非。记得有一次就咬坏了一个战友从五台山弄回的佛龛呢,可帐篷永远无法阻止它们恣意地侵入。
繁峙这里冬天好像是来的特别早,进入10月就有点上冻了。连里在帐篷里生上铁炉子,用来烧炭火来取暖。为了帐篷里暖和一些,长长的炉筒又多拐几个弯,从帐篷后面横亘在空中,悬在头顶之上从帐篷的门口通出,有流油烟的地方,总是令睡在下面的人人惴惴不安。当然,帐篷里生着炉子,是非常暖和的,大家吃过晚饭回到帐篷里,就开始享受“温暖”,做自己的事了,有擦澡的、洗脚的、洗衣的、烤鞋的,还有补手套、补棉衣的,也有口琴哼歌的,有的坐在床铺上象似在想着什么、看着什么或是听着什么,有的在闲聊着什么……,大多时候,我们围坐火炉取暖,那脸被烤的灼热通红,后背脊梁还是冷得异常,大家只能披着棉被聊天,待到身体捂暖了钻进被窝才能睡着。就这,每当后半夜火炉熄灭时,我还是常常被冻醒,蜷缩在床上胡思乱想熬到天明了。
忽一日半夜,好像谁在喊,我被喊声和撕裂般的头疼弄醒,醒来第一感觉就是浑身乏力,头晕、嗓子发干,强支撑着身体爬起来。此时我发现有这种症状的不止我一个,帐篷里乱哄哄的,好多人也都爬不起来了,呈现出痛苦的神态。仇传杰迅速拉开帐篷门,有人又喊,把四个窗户打开。一阵寒风刮来,那风声“呼呼呼”的很怪,真像鬼哭狼嚎。虽然凛冽的寒风冻得我们瑟瑟发抖,但清新的空气使我们这些难受之人感到了舒服,缓解了痛苦。是狂风在夜里顶的我们帐篷的烟囱往帐篷里倒风,火灭了,整个帐篷里乌烟瘴气。出去看时,我们住的帐篷,靠北面与地面固定的橛子被被猛烈的狂风吹的拔起来了,感觉帐篷摇摇欲坠。
记得当时杨大夫说:好险,没有人醒来,时间再长些,后果不堪设想。
也就因此,引起连里的特别关注,转天,据说事情报告到三团白团长,团里认识到煤气中毒绝非小事,立马和小屯村革委会协调,老乡又给我们腾出七八间民房。天气上冻时,我们已经住进了老百姓的房子里,让我们真有些因祸得福的感觉。
一个人一生中总有一些事情足以让人记忆一辈子,住帐篷事情就是我总也忘不了的一件。好在那时年少‘不知愁滋味’,很快就忘了自己当时的艰难困苦,还是高高兴兴地和大家一起建设京原线,贡献青春。不管怎么说,住帐篷,建设铁路,对我们来说真是即骄傲又浪漫。四十六年过去了!帐篷离我们远去了!然而,帐篷的故事,帐篷的情结,我们永远割舍不掉!
如今,在年逾花甲时我们都拥有了一颗平常心,学会了用理解和宽容之心看待过去,面对现实。兵团那段艰苦岁月让我们尝尽了酸甜苦辣,乃至对日后几十年人生道路都产生了重要影响,然而,不经风雨难见彩虹,不经磨练怎能有所收获。正是那段生活经历锤炼了铁建人隐忍与坚强的意志品格。
(本文作者:原山西省铁路建设兵团一师三团六连一班战士)
直接点击以下文字链接,阅读推荐内容: